距离上次心脏病突发过去一年四个月,杨和在疗养院里面。
疗养院坐落在城市的远郊,四周是荒芜的山丘,唯有一条蜿蜒的小路连通着外面的世界。这里静谧得有些压抑,冬日的寒风凛冽,马上下雪,杨和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否撑过这个冬天。即使是即将到来的新年,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度过。
他所在的病房在二楼,房间不大,白色的墙壁有些泛黄,墙角处甚至有了斑驳的水渍痕迹。一扇窗户对着外面的小庭院,庭院里几株枯萎的花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和屋内的杨和一样,透着衰败的气息。
他苍老了很多,曾经那意气风发、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模样已难觅踪迹。头发变得稀疏且全白了,杂乱地贴在头皮上,脸上的皱纹仿若刀刻,一道深过一道,眼睛也失去了往昔的锐利光芒,浑浊而黯淡,仿佛承载了太多岁月的沧桑与无奈。此刻,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的轮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有些陈旧的毛毯,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手指微微颤抖,那是病魔留下的印记。
警察经常上门核对杨和集团的财务问题。每次门铃响起,打破疗养院的寂静,杨和的心便会猛地一紧。走廊里传来沉稳而又略显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一步步逼近,如同命运敲响的丧钟。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走进病房,礼貌却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杨和,例行公事般开口询问着集团财务报表上的诸多疑点。杨和强打起精神,用沙哑的声音一一回应,可言语间难掩疲惫与心虚。那些曾经在账目上做过的手脚,如今都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将他仅存的体面彻底击碎。
他害怕一年多前他策划的早餐店空调爆炸案被警察发现。那起惨案造成了多人伤亡,现场一片混乱,残垣断壁间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破碎的玻璃渣和扭曲的金属片散落一地,受害者家属悲痛欲绝的哭声至今仍在他耳边回响。他更害怕杨和集团在电器中植入监视设备以及杨和集团生产的电池可以遥控爆炸的事情暴露。一旦这些黑幕公之于众,不仅他个人会面临法律的严惩,杨和集团也将彻底万劫不复,成为众矢之的。
杨和电器的市场份额进一步下跌。病房里的电视机偶尔会播放财经新闻,画面上闪过的各类电器品牌销售数据,犹如一把把利刃刺向杨和的心。曾经杨和集团凭借先进的技术和广泛的营销,在电器市场占据着不小的份额,产品走进千家万户,品牌知名度颇高。可如今,随着竞争对手的崛起,加之内部管理的混乱、资金链的断裂,以及之前负面新闻的影响,市场对杨和电器渐渐失去信心。线下门店门可罗雀,线上销售数据也惨不忍睹,库存积压严重,退货率不断攀升,曾经辉煌一时的品牌如今正一步步走向没落的深渊。
杨和已经不会走路了。那次心脏病突发,不仅给他的心脏带来重创,还引发了一系列并发症,让他的双腿失去了知觉。起初,他还满心不甘,每日尝试着依靠助行器挪动几步,额头布满汗珠,双手紧紧抓着助行器的把手,身体颤抖着,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随着时间推移,病情并未好转,他的希望渐渐破灭,只能接受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现实。现在,轮椅成了他与外界接触的唯一“交通工具”,推动着它在病房、走廊,偶尔在庭院里缓慢移动,身后留下的是一道道无奈的轨迹。
现在是冬天,临近元旦。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开始布置起走廊和大厅,红色的彩带、金色的铃铛挂了起来,营造出些许节日的氛围。然而,这喜庆的装扮与杨和所处的病房形成鲜明对比。窗外,寒风裹挟着雪花肆意飞舞,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鞭炮声,像是在提醒人们新年将至,可杨和却只觉内心悲凉。他望着窗外的雪景,思绪飘回到往昔的元旦,那时集团总部张灯结彩,员工们欢声笑语,大家聚在一起展望新一年的发展,订单如雪花般飞来,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如今,物是人非,他只能在这小小的病房里,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新年,和愈发黯淡的未来。
杨和在考虑企业接班人的问题。他无儿无女,感觉自己时间不多了。在这寂静的病房里,他常常陷入长时间的沉思。那些曾经跟随他打拼的下属,有的已另谋高就,有的能力欠佳难以挑起大梁;家族中也没有合适的晚辈可供培养。他深知,若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杨和集团将彻底走向覆灭,他一生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几个可能的人选,权衡着他们的优缺点,可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让他犹豫不决。夜深人静时,他望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心中满是焦虑与迷茫,不知该将这沉重的企业接力棒交给谁,才能让杨和集团在这残酷的商业浪潮中寻得一丝生机。
作为杨和集团的董事长,杨和已经无力管理繁杂的事物了。毕竟,杨和集团的处境,连企业生存都成了问题。
曾经,他可以在集团总部的会议室里,连续奋战十几个小时,周旋于各方合作伙伴、下属高管以及繁杂的事务之间,凭借着自己的果敢、睿智,让杨和集团在商场的狂风巨浪中稳步前行。那时的他,精力充沛得如同永不疲倦的猎豹,眼神犀利似能穿透一切表象,精准地捕捉到每一个商机,每一个潜在的危机。可如今,疾病如同贪婪的水蛭,吸干了他的活力,让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的枯木。
仅仅是审阅一份简单的季度财报,那曾经只需匆匆扫上几眼就能洞悉关键数据、找出问题所在的他,此刻却不得不花费数倍的时间,双手颤抖着拿起文件,浑浊的双眼费力地在一行行数字间游走,每看几行,便觉一阵眩晕袭来,不得不停下来,靠在椅背上闭目喘息片刻。即便如此,那些数字在他眼中依旧像是一群调皮的精灵,相互交织、跳跃,难以理出清晰的头绪。集团日常的运营决策、人事任免、市场战略布局…… 这些曾经他信手拈来的工作,如今都成了压在他心头、让他望而却步的大山。
他现在说话都费劲。每一个字从他干涩的喉咙里艰难挤出,都像是在搬动一块巨石,声音沙哑且微弱,仿佛随时都会被冬日的寒风吹散。在为数不多的集团高层视频会议上,他试图发表自己的见解,为公司的困境指明方向,可刚一张口,那破碎的音节便让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寂静。下属们起初还会耐心等待,眼中带着几分不忍与敬意,可随着时间推移,一些人眼中的不耐渐渐浮现。他察觉到了这些细微的变化,心中满是酸涩,却又无可奈何。往昔那个在会议桌上口若悬河、激情澎湃,能以话语鼓舞士气、震慑对手的他,仿若隔世之人。
杨和的左膀右臂分别是杨和集团副总裁孙仁和杨和集团商务总监马佳佳(女),他们两个人都在争执杨和退休后的董事长地位。
孙仁,跟随杨和打拼多年,从基层业务员一步步爬上副总裁的高位,他身形高大魁梧,一张国字脸总是透着坚毅之色,平日里做事雷厉风行,在集团的业务拓展上立下过汗马功劳。他自认为对集团的业务流程了如指掌,从产品研发到销售渠道,每一个环节都浸透着他的心血,如今董事长位置空缺在即,他觉得自己是当仁不让的接班人。在与高层们私下的聚会中,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过往的功绩,言辞间满是自信与笃定,试图拉拢人心,为自己的上位铺垫道路。
杨和知道,孙仁经常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地争取,那副模样就如同饥饿冬日里,一头在雪野中疯狂刨食的孤狼,眼中只有猎物,哪管什么手段正当与否。孙仁很像杨和,恰似年轻时在商海搏杀、满身棱角、无畏无惧的杨和自己。可岁月悠悠,如今的杨和已被风霜侵蚀,心中多了几分对过往的审视,他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望着孙仁冲锋在前的背影,心底却如冰封的河流,暗流涌动,满是忧虑。他不禁叩问自己:这样的领导人是否可以拯救企业,抑或是会如同脱缰的野马,拉着企业一路狂奔,直至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彻底葬送企业?那未知的前路,在迷雾中隐现,让他辗转难眠,每一个抉择的瞬间,都似有命运的巨手在拉扯,叫他不得安宁。
马佳佳,作为商务总监,虽是女性,却有着不输男性的果敢与魄力。她身形苗条,面容精致,一头利落的短发彰显着她的干练。入职杨和集团后,凭借着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和出色的谈判技巧,为集团拿下诸多重要项目,在商业合作领域声名远扬。她不甘于只做一个幕后的辅助者,看着孙仁频繁地活动,心中燃起斗志,也开始在各个场合展现自己的领导才能,强调自己能为集团带来的新思路、新变革,试图打破传统的晋升观念,成为杨和集团首位女性董事长。
杨和担心,资历更浅的马佳佳会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漂泊的一叶扁舟,根本无法应对杨和集团这片波涛汹涌的商海未来事务,难以掌控集团实际权力。她那看似强大的气场,在集团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与沉重如山的责任面前,或许只是螳臂当车。但是,杨和也知道,马佳佳掌控着杨和集团的财务黑账,那犹如悬在集团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她心生不满,这把剑便会落下,让集团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倘若马佳佳无法担任董事长,那么杨和集团也会像一盘散沙,因内部矛盾而分崩离析。杨和越来越担忧各种难题,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位暮年的守夜人,守着一盏即将燃尽的烛火,那是他一生心血所凝的杨和集团。他老了,他怕死,怕死在未看到集团重生之前;他也怕集团没有继承人,怕自己辛苦打拼的江山就此凋零,怕那曾经的辉煌成为过眼云烟,被岁月的洪流无情吞噬。
这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如同两只争斗的猛虎,互不相让。在集团的周会上,本应是探讨业务问题、共商对策的场合,却常常沦为他们的角斗场。孙仁会率先发难,以数据为剑,指出业务部门在马佳佳主导的一些项目上的亏损,言辞犀利,毫不留情;马佳佳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拿出市场调研报告,痛陈孙仁在市场拓展上的保守与短视,让公司错失良机。两人你来我往,会议室里的气氛剑拔弩张,其他高管们或是默默低头,或是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劝解。